千年之门话鼓楼

简 梅

一

如果说对一座古城的认识源于鼓楼，并以其为中心，而后随着浩淼广博、神秘深沉的历史时空，前后左右、高低远近去审视华夏古文明延续至今，所辗转经历的风华、沧桑，激越、恬淡，甚而抚摩鼓楼墙基厚朴细密的年轮时，试图聆听隐藏其间的悲欣荣辱，而那时瞬间穿洞而过的风呵，仿佛飘散着历史的重重烟缕，时而浓浓，时而袅袅，时而抑抑，时而扬扬……而当我沿着台阶走上巍峨的城楼，俯瞰四周熙攘繁华的景象，我又分明听见天宇间传荡着庄重、威严而又倔强的声音：千年之门有否泰，天鼓含韵五凤鸣。

是的，来古城建瓯前，我曾爬梳过无数的史籍，这座于建安初年（196年）置县至今已1800多年，历为郡、州、府、都、路、道治所，旧称建安、建州，是闽地取名“福建”之肇始的东南历史文化古城，因居闽江上游，又为闽北三溪交汇处，土地肥沃、物产丰富、人口聚集，史载有350年立为建安郡城，540年定为福建最早、最大的州城，750年始终为建宁首府，素称八闽首府……建瓯，就这样用自己厚重的历史和富庶，曾撑起半个福建。如果细细思量，为何东汉孙吴政权最初将建州做为自己的江东后院，并由此开拓疆域，围邑聚里，就会发现港城的地理优势是其重要的考量。建州城以崇阳溪、松溪、建溪畅通无阻连接北上边城及南下海域，群山天险，攻守俱易。此后自太守王蕃在城南覆船山下，开筑闽地历史上第一座郡城，这座古城从历史的一路尘烟中越来越显眼和亮丽……之后朝代更迭，北人南移，大批中土官民携家避逃闽地，移民的潮流悄悄改变着历史面貌，经过励精图治，这块殊异的沃土进一步藏风聚气。当迎来了唐末王审知兄弟入闽，古代的中国南北汇合形成高潮，也开启了以“鼓楼”这座古建筑为缩影，跌宕起伏的故事序幕。

当我沉浸于一幕幕或雄奇、或悲壮、或莽荡、或欢欣的镜头，仿佛穿梭时空亲涉其间、亲见其事，仿佛随着渔歌号子南北漂流，随着马蹄、战船颠沛焦灼，随着流徙失所彷徨苦辛，进而兴叹或悲悯……而鼓楼，确是一面历史的铮铮铜镜，它照向荒蛮，也叠闪着华彩；它清质昭明，也晦涩斑驳。事实上，将鼓楼推举到至高地位的是五代闽国的王延政，他于后晋天福八年（943年）在建州称帝，国号殷，改元天德。兴建宫室，构筑楼台，盖太和殿，修五凤楼（鼓楼前身），铸大铁钱，昭行一方。做为开闽功臣王审知诸子中杰出的人物，他自幼喜读《左传》《史记》，精通孙子兵法，自公元931年屯建州起，韬光养晦，勤修政务、善用兵将。但由于王氏内乱不止，以长治久安计，他将建州城从东北增筑城垣，辟延袤达二十多里，谨严守护着福建北大门。但步步紧逼的争权夺位促使他另立国门，于是在闽国最后的时光中，在汉末立县修建的南门（即双门）遗址上，一座以皇家威仪“五凤翘翼，风云集瑞”的五凤楼，就这样走上历史舞台，挑角飞檐，华檐翠壁，光彩耀目。仿历朝建置，五凤楼为宫城正门，不仅承担着防卫任务，又是权利、礼制的象征，隆重大典都是在这里举行。城门楼位中间，垛楼、阙楼各一对，分排两边，形若朱雀展翅。城楼下开有三道拱门，另有左右两个掖门，有“明三暗五”之说。中间为御道，两旁为大臣与百姓出入，左进右出。过五凤楼后，太和殿、都御坪依次而列，十六座城门呈内外环拱……王延政有志以建州城为都谋画江山，惜国小民贫，根基不稳，加之连年征战，实非区区一隅之地力所能负担，内外交困中，建州城在公元946年为唐所破，闽国亡……

多少古事付东流，金戈铁马亦惘然……之后关于五凤楼就鲜见文字。直至史书中记载：南宋端平二年（1235年），在五凤楼遗址上新建谯楼，南宋著名诗人刘克庄还特意撰写《新建谯楼记》。明代谢超宗有《七夕登谯楼》：“此日成高阁，登临异昔年。楼追银汉表，檐接鹊桥边。一郡聪明君，千秋雅颂传。自天嘉仍绩，听漏进朝联。”此时的谯楼，已是城门用以瞭望的高楼，战时鼓角连营，平时打更报时……谯楼几历毁圮，几经修建，唯独庆幸的是三个门洞基本保持原貌不变。千百年来，古建州的帆船穿梭于黄金海道，山产与海货在重重激流中碰头交接，源源不断的货源延续创造着生机……而福祸相倚，风霜冰雪、洪灾兵燹、火患旱涝，致使这座古城历经劫难。鼓楼最严重的损毁当属乾隆九年（1744），仅存遗基及三孔楼门。此后十年间，杂草丛生，满目荒凉。到了乾隆十九年（1754年），才由知府曾期主政，兴工重建后改名为“镇安楼”，并作序：“今值升平，国家兴隆再修固名镇安”。城楼南向匾题“雄镇南天”高高悬挂，置鼓司更，立大鼓一面高1.8米，鼓面直径1.71米，用大铁环把鼓固定于天花板，边有长孔，是用长柄木槌击鼓的地方。此面鼓如今寄存于千年禅寺光孝寺，每日随梵音晨钟暮鼓。从“谯楼”起，民间百姓就有“鼓楼”的称呼。谯楼不但报更，还报火警，先敲急鼓一阵，然后以东、南、西、北四向分别定为一、二、三、四声，如鼓敲“咚咚咚”，则为西向起火，鼓声擂动传遍四方……到民国六年（1917年）复修，真正改称鼓楼，且在楼上安上了计时大钟，由福州市“亨得利”钟店手工制造，钟的发动是用两条大铁链拉动，铁链藏于两支木板假柱中，链尾各有一筒状铁锤，以锤的重量拉动铁链使钟走动。钟下为大日历，用细木条隔成，中嵌玻璃片，片上有数字，用以显示月、日，每日要人工更换。行人至此，每每仰望，或以校时，或晓日期，极为方便；每逢正午，还放午炮一响，通告全城……

二

斗转星移，人间沧桑。

经过千年之门的人群点点如染。时代的浪潮如建溪之水，翻滚中一泻千里。而鼓楼，它庄严地矗立于城区的中轴线，见证着天翻地覆的一幕幕悲喜。

1934年建瓯图书馆迁设鼓楼，做为全省三大图书馆之一，当时藏书达五万八千多册，由此对鼓楼又进行一次修葺，之后在楼之东侧，兴建“晒书台”与“望月亭”。好景不长，抗日战争爆发，敌机疯狂空袭，鼓楼目标显露，马上将阅览室、曝书台等处征用为防空监视哨警报台，并将楼下东洞两端紧急堵成临时书库，将所有书籍悉数移入。而其他门洞成为附近居民的避难防空洞……八年苦难血泪斑斑，终于等到抗日战争胜利的那一天，人们从睡梦中跃起，纷纷涌过三个门洞，奔走相告，喜极而哭，全城鞭炮齐放，鼓楼街全部商店开门，通宵达旦灯火通明……

1949年5月13日建瓯解放，有人记下了鼓楼的凌晨时分：人民解放军从西北两路进城，一路从都御坪向南，一经南街头转北，靠近鼓楼时，两军会合，口哨声一响，枪声停止，不久军号声响……天亮了，大队解放军陆续进城，他们把战马系在人行道边的大树上，由于一路追赶敌人过于疲劳，一躺到地上就呼呼大睡，好像回到自己家一样……

鼓楼总是如实并深沉地记录着点点滴滴。1950年，鼓楼上传来民校识字的朗朗书声；1951年夜深人静，鼓楼上传荡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播报声，收音站的工作人员边听边速记，翌晨报告县城；1967年，鼓楼成为两派争夺的据点，地上砖被挖尽，门窗破碎不堪，书籍满地，灰烬扑鼻……1981年，破茧重生，重建鼓楼，设立书报阅览、曲艺、游艺等文化艺术活动。1992年12月26日，冬雨霏霏，抵挡不住人们撤县设市的激动与热情，鼓楼前无数的美酒与板鸭在人群中免费品尝……1998年6月22日，黑色的一日，洪峰肆虐为二百年罕见，鼓楼门洞尽淹，水位达106.23米，如今洞壁仍悬贴着黑红相间的警示牌。当时千钧一发，众志成城，无数急公好义者熬红的眼犹如鼓楼上的灯笼，灼灼照耀这座英雄的古城！2005年，横跨人民路南北中轴的鼓楼，再次涅磐重生，复建采用明清重檐歇山式建筑风格，城楼宽26．5米，纵向长17米，高28米，以雕工精美的白色围栏，古色古香的横梁图案，庄重醒目的朱红圆柱，以及高悬南北的“雄镇南天”、“恩迎北极”匾额……构建起气势恢宏，大气磅礴的时代风姿。

“雄关漫道真如铁，而今迈步从头越”，改革开放后，尤其是最近20多年来鼓楼目睹了建瓯交通、经济迅猛发展，京台高速、长深高速、合福高铁、峰福铁路、衢宁铁路、237国道……纵贯四海！时光真是一曲荡气回肠的歌！千年之门依旧川流着人间盛景，而五凤早已飞入寻常百姓家。此时，明晃晃的春阳撒遍三江六岸，绿色金瓯的古城哟，它将循着时代脉搏转向更广阔的天地。

本文载于《走进“八闽旅游景区”建瓯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