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乾隆二十八年(1763年)《长乐县志·县城图》

清乾隆五十二年(1787年)《永春州志·永春州治图》

清嘉庆十二年(1807年)《台湾县志·城池图》(图片均来自王树声编著的《中国城市人居环境历史图典:福建 台湾卷》)

在浩如烟海的中国历史文献中,地方志是一座庞大又独特的文化宝库。这些志书中往往绘制精良的地图,其中府、县境图部分采用了“计里画方”的方式进行绘制,而城池图、衙署图、学宫图主要采用山水画法进行表达。

福建省修志传统悠久且基数庞大,现存的清代方志种类就有约500种,而作为方志城池图主要来源的地方志有百余本。同时,台湾在清康熙二十三年(1684年)至光绪十年(1884年)间属福建管辖,下辖台湾府、诸罗县、凤山县等7座城市,大大扩增了清代福建省方志城池图的规模,1684年至1884年间福建省共辖9座府城、2座州城、3座厅城、51座县城,共计65座城池。据不完全统计,清代福建省地方志中包含了不同历史时期的城池图103幅,其中府城城池图19幅、州城城池图3幅、厅城城池图3幅、县城城池图78幅,全面展现了福建山海联动的人居胜景,是研究中国古代城市意象的重要资料。

福建省清代方志城图多采用山水画作为主要表达方式,以抽象的符号表达自然风物、具象的符号表示社会事物,并配合文字注记,以实现对城市意象的表达。

如清乾隆二十八年(1763年)《长乐县志·县城图》,整体风格工整端庄,笔墨疏淡而有法度,在追求写意山水逸趣的同时,重视“图以载道”的礼制秩序呈现。从绘制内容上看,表达了山脉、水系、植物等自然基底,城墙、城楼、建筑、道路、桥梁等人文空间。从绘制技巧上看,用线皴法表现了长乐地区秀美的山峦,城外的山体简单点缀植物,表现草木葱茏。城内植物绘制则更为精美,如观音堂东侧绘制有竹林,是对宗教信仰和道德寓意的追求;吴航书院两侧分别绘有松树与槐树,松树象征文风常青、士人气节,槐树则有文人荟萃之意;城南水门附近绘制有垂柳,隐喻“送别”之意。

水系则运用精细、均匀的线条,勾勒出城内溪流的来龙去脉与藏露关系,城外的江河则用鱼鳞纹表现了略有风浪的广阔水面,气韵生动。城墙的表达采用了沉稳、有力的平行线,勾勒出长乐县城的形态,其上还规则排列了锯齿状垛口,城门楼绘制了歇山顶屋面、飞檐和梁柱,生动而精致。建筑则重点表达了官署建筑、文教建筑、宗教建筑、地标建筑、桥梁建筑等内容,对于广泛存在的民居建筑则通过留白的方式呈现,体现了中国古代森严的等级制度。道路则表现得更为简略,通过点画法绘制主要道路走向,体现城市路网格局。

《长乐县志·县城图》不仅展示了古代长乐地区良好的自然生态基底,还通过居中而处的官署建筑、T字相交于官署前的道路网,体现居中为尊的礼制思想;从左文右武的建筑布局到依山而建的书院、庙宇,反映了地方治理的逻辑性,展现了自然和人文和谐共存的营建智慧。这都需要绘图者精通测绘、建筑、绘画三艺,方能在方尺之间重现一座城池的筋骨与魂魄。

再如清乾隆五十二年(1787年)《永春州志·永春州治图》,其与长乐县城图相较则绘制了更为丰富的城外山体景观,通过线皴法、点皴法相结合的方式表达了山体的阴阳面。通过详略得当的方式体现山脉的远近关系。通过笔锋变化,展现了永春山脉多姿的风采,如高耸屹立的白马山、棱角分明的大羽峰、山体圆润舒缓的卧龙山以及姿态婀娜的云龙岩。桃溪自西向东流经永春州,通过夸张的回旋纹,展现其充沛的水量和奔流不息的气势。而城墙、城门楼、建筑等的表达则较为简略,最引人注目的是城外东南方向双鱼山上的文峰塔,有“兴邑之文运”的建设意涵。永春州治图全面展现了绘图者对“背大羽,面象山,临长溪”的山水格局解读。

清嘉庆十二年(1807年)《台湾县志·城池图》风格与前两幅截然不同,绘制者更为强调对城市内部格局的呈现。城中建筑密布,秩序井然。从城池图上可以清晰地看到台湾府城东西向城市中轴线,西达大西门,东至大东门;南北轴线则略有偏转,自大北门向南与东西大街垂直相交,再转向小南门。东西大街和南北大街两侧林立着长条状建筑,与现代城市中的商业街形态相近。城中的重要建筑则采用了近轴测图的绘制方法,表现了院落的大小、屋顶形制、建筑高度等细节,官署建筑和宗庙建筑还加以文字标注,进一步凸显城市等级秩序。

通过对清代103幅城池图的解析,可将清代福建省城市规划中所创造的城市意向构成元素分为9类,包括水系、山体、防御建筑、官署建筑、文教建筑、信仰建筑、标志建筑、道路和桥梁;基于绘图者自身对城市山水环境的解读和城市精神的理解,绘图过程中通过对城市意象元素的组合及详略表达,可将福建省清代方志城池图的城市意向分为3类,分别是筑城入景型、纳景入城型及筑城圆景型。筑城入景型的城市意向图强调城市周边的自然环境,展现了丰富的城外山峰、庙、塔、亭、楼等关键景致,而城市像是一颗镶嵌于这些景致中的明珠,自然环境与人文景观融为一体;纳景入城型的城市意向图则强调人工建筑与自然景观的结合,如将城墙依山而建,将城市重要建筑如塔、楼阁等建于山体上,强调人对自然的作用力;筑城圆景型的城市意象图表达了丰富的人工建筑,而水系、山脉则从简甚至不表达,强调人为环境所创造的城市秩序。

这些留存于方志中的城池图,或许在测量上不够“精准”,但它们正以最直观的方式揭示中国城市规划所高度重视的生态伦理、社会秩序与精神理想,是中华文明追求天人合一、文脉传承的历史见证,值得今人细细品味。

(作者单位:福建理工大学建筑与城乡规划学院)